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浏阳河钢琴曲,沈文裕被父母毁掉的一生 - 琴回收
更新时间:2017-04-09  点击率:1600


前几天刷网页,看到某知名媒体写了一篇关于S君的深度稿。

报道的内容很简单,大概是讨论曾经有机会站在国际舞台的钢琴家,为什么现在只能在地下室练琴。网友在下面评论,“如果S君不是天才,他的人生可能会更好吧”。

我想了很久,忍不住回了一句,“S君如果没有这对奇葩的父母,才有可能过的更好。”

世界上有一种很可怕的逻辑,父母做什么都是“为了孩子好”,即使父母亲手毁掉了孩子的人生,仍然有人会歌颂“可怜父母心”。

总而言之,那些人的眼里父母做什么都是正当的,这种把孩子当成自己物品、毫不反思的价值观,光是想想都令人觉得颤栗啊。

而S君,就是这种可怕价值观的牺牲品。

我和S君相遇是从一次合作开始。

当时,他约莫20岁左右,刚从德国辍学回来;我则还是一个被基础乐理和专业课折磨的附中学生。

对于我们这一代琴童,S君曾经是我们的“榜样”。在很小时候,我在老师家听过一次S君演奏的《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》,技巧冷静而华丽,变幻多端的音色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。老师指着唱片机说,呐,听见没有?多美。

那天下课后,我默默把S君的名字,写在便签纸贴在琴谱上,作为每日练习的动力。

所以,当我得知能和S君演奏双钢琴协奏曲,心里不是不激动的。

为了能在S君面前好好表现,我整整一周都在熬夜练琴,把谱子弹的倒背如流。

有一天下午,我弹琴给负责排练的赵老师听,他对于我的演奏没什么意见,倒是不停和我念叨“S君不应该回国”、“他爸爸这是毁了自己的儿子”啊之类的。

不明觉厉的我,好奇地问赵老师,S君为什么辍学回国啊?

赵老师无不愤慨地说,都怪他那个有迫害妄想症的爹。

S君的父亲是一个很奇怪的男子。

他出生于贫困的家庭,成年后一直做着劳力性的工作。不过他更倾向于把自己定位成一个“关心国家大问题”的人,业余时间喜欢给国家领导人写信,希望能从此飞黄腾达。遗憾的是,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国家领导人的回信,也没有被重用。

在失望之余,他发现上帝打开了一扇窗,那扇窗就是自己的儿子。

S君在幼年的时候,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音乐天赋。那一刻起,他决定不再给国家领导人写信,把一切希望转移到儿子身上。

S君的才华没有让父亲失望,他凭借自己的能力,从四川走到德国的顶级音乐学府,跟随欧洲最好的音乐家学习,并且获得了知名经纪人的合约。

在德国7年的学习里,S君都由母亲进行陪同,而他的父亲则留在国内生活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S君的父亲到德国探望妻儿。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其他钢琴家的演出费用,开始抱怨儿子赚的不够多,演出没有国家领导人接见(欧美确实不太流行这一套),唱片合约金不够高。他对此极度不满意,还怀疑妻儿会离开自己。

后来,这个中年男人彻底抓狂了,他开始四处闹腾,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和S君的老师、经纪人爆发了剧烈的矛盾。

他对妻儿宣扬“S君被外国人歧视了”、“有人想杀害我们”、“他们都嫉妒我儿子的才华,都在设计阴谋陷害他”;就连手表发生了故障,也被S君的父亲解读成“死亡前的凶兆”,他通过阴谋论的方式,把怪异、恐怖的气氛灌输给整个家庭。

S君的父亲根本不懂得如何保护S君的天赋。

天赋这种东西,是脆弱不堪一击的,它必须得到足够的指引才会升华,否则将会酿就唐·吉诃德式的悲剧;太着急把天赋换成钱,和杀鸡取卵没什么区别。

最终,他做出一个错误、改变儿子一生的决定——让S君辍学回国。

我们的排练一点都不愉快,应该说,像场噩梦一样。

S君的父亲控制欲极强,他要求S君绝对的服从,否则就会暴跳如雷地训斥儿子。他明明不懂音乐,提出的意见也荒唐之极,却爱对儿子的演奏指指点点。

“弹的快一点,观众才爱听。”
“你们这样弹不对。”
“你得把你的技巧发挥出来,展现出来。”
“我为了你,一辈子都搭进去了!我告诉你,你就得规规矩矩听我的,按照我的法子来!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
S君对父亲言听计从,无论生活,还是演奏。

他用极不合理的速度演奏莫扎特,炫技的企图心暴露无遗,令人深觉冒犯;最终,每个触键变得黯淡无光,音色和乐感荡然无存,生生地扭曲了音乐的美感。

说个不恰当的比喻,辣鸡翅挺好吃的。但是绝世无敌Double变态辣,正常人吃一口绝对是要吐的。

说起来,我们真正的交流,还是在演出前的下午。

那天,S君的父亲由于生病缘故没有来。我们弹的很开心,S君的精神也变得明朗起来,还和我说了很多话。

在聊天中,我发觉S君是一个真正醉心于音乐的人,他对女人啊,赚钱啊,喝酒吃饭啊什么的,并不是很感兴趣,也不太懂。当谈论世俗问题的时候,他统统不知道,至今为止,他不可以独自散步,也没有钱包,理由很简单,父亲不允许。

他告诉我很想回德国的,但是又做不了主;他觉得自己嘴巴很笨,不会说话;他想交个女朋友,不过父亲不同意,每次暗恋都无疾而终;他还说,想按照自己的方法演奏,但又害怕父亲不高兴。

“那就按照自己的方法来啊,其他地方做不了主就算了吧。如果仅仅为了讨好爸爸,就按照错误的方法演奏,音乐学院基本等于白念了吧。”我满不在乎地说,“你也20岁人了吧?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决定的吧?”

S君没有说话,他把脸埋在手里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他抬起头看着我,“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弹。”

演出当天,S君真的按照自己的意愿演奏。

在那一刻,他竖起了厚厚的盔甲,抵挡父亲的命令与入侵,专心致志演奏自己喜欢的音乐,创造出美好而动人的旋律。

当我们回到后台,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,其中一个工作人员高兴地冲过来拥抱他。唯独S君的父亲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,他看起来怒气冲冲,冷冷地冲着S君叫了一声,“你过来。”

S君有些不知所措,只能木然地走到了父亲面前。

“啪”地一下,S君的父亲扬起手一巴掌甩在S君的脸上,“哪个狗娘养的教你这样弹琴的?”

后台瞬间都安静了,欢乐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刺亮的灯光照射在年轻的钢琴家的脸颊上,红色的掌印显得触目惊心。

我看见他的隐忍,恼怒,无助,然后是耻辱与退缩。

S君像是要哭了,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放肆地打转。我看不得他受这样的屈辱,更看不得他父亲那副自以为是的摸样,所以,我干脆地打断了沉默,“我觉得这样弹很好。”

“你他妈的给我闭嘴,你谁啊?”S君的父亲把愤怒的目光投到我身上,“是不是你让我儿子这么弹的?我就知道是你,当初我们就应该换个伴奏!你别故意把他往歪路带,我饶不了你!”

“神经病。”我才不害怕他,不屑地吐槽一句。

“你说什么?!你有种再给我说一句?”

“我说你神经病。你明明不懂音乐,瞎指挥什么劲儿啊?”

“你说谁不懂,你谁不懂?你再说一次,你说谁不懂!”

“我说你不懂。”我也提高了声调,口不择言地继续嚷嚷起来,“你别口口声声说是为了S君,你为的是你自己。你根本没有把S君当人来看,你才是往歪路上引的人!”

“你他妈的再给我说一次,看我不揍死你。”S君的父亲情绪更加冲动了,直接冲过来推了一下我的肩膀,歇斯底里地嘶吼,“你今天给我在这里说清楚了!像你这种人我看多了,你嫉妒他是天才。你们都一样!就是想整我们这一家子!”

舞美大哥在旁边看不下去,一把用力拉住了的S君的爸爸,好心地劝导,“有话好好说,别动手,都孩子呢。”

“我动手怎么了?!我今天弄死你们。”他疯狂地嘶吼,“我儿子的事儿我说了算,他弹什么,怎么弹,怎么演,都得我说了算!我辛辛苦苦为了他付出了大半辈子,不就为了他成才吗?你们谁也别想在这里搞破坏!”

“你才是搞破坏,”我没有办法对一个的这样的中年老男人妥协,继续挑战他愤怒的底线,“你正在毁掉他的职业生涯。”

“你们放开我!!我今天非得给她点教训不可!!!”

舞美大哥和几个工作人员紧紧地抱住他的腰,不让他再靠近我们一步。

S君的父亲像是一头疯狂的怪兽,手舞足蹈地挣扎着,无奈被大伙们困住。他气急败坏地脱下手上的手表,直接朝我扔来。

S君眼疾手快地拉了我一把,手表干脆地打在了我身后的镜子上,“砰”地一下,镜子裂开了几道破碎的裂痕。

“你够了,”我又急又气,恨不得冲上去和他打一架什么的。我不能什么都不做,看着他自以为是的正确,自以为是地对S君指指点点,“你太过分了,你不能这样——”

“算了。”S君拉住了我的手腕,打断了我将要脱口而出的斥责。

我不解地看着他,觉得心里有些发寒,“我是在帮你说话。”

S君躲闪着我的眼神,最终,他重复了一次,“还是,算了吧。”

最后,我真的算了。

我恨恨地瞪了他们父子一眼,抱起谱子和衣服就冲出了音乐厅。

在音乐厅斜对面的麦当劳,我掏出仅有的零钱买了一杯热可可,坐在角里落哭得一塌糊涂。

我感觉糟透了,委屈,恼火,生气,还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。

我再也没有见过S君。

有几次圣诞节,他从父亲的“囚禁”中逃出来,跑到一个小报亭给我打电话。

我从不愿意问他过的好不好,他也不谈家里的事情,我们就会默默地聊10多分钟音乐,新出的唱片,或者他最近在弹的曲目。每次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,他总会说,和你聊聊天,心里好受多了。

而我每次都会和他说,喂,不要弹那么快,要弹的好听才行。

每次挂掉电话,我都期待S君从他那可怕的父亲那里逃出来。

有一位前辈提到S君,也是一声叹息,“他技术非常好,对音乐却又缺乏内在的深度体验。他的家人又疯狂的希望他出名,使他冠上‘旷世奇才’假象,让S君无法真正坦然走进音乐,还将指出S君弾琴弱点的中国外国好心人,统统斥之为对他‘封杀’,造成很坏心理影响。”

S君从来没有跑出来,也没有像前辈期待的那样去面对音乐。

微博上,S君一条微博写着:“今天《野蜂飞舞》最新记录45″。他的演奏方法变得越来越冰冷,除了又响又快以外,音乐的内涵不见踪影。

我不愿意相信这是S君的主意,他是那么热爱的音乐,对名利金钱毫不关心;而他的父亲拒绝让他和外界接触,拒绝让他独立,拒绝让他接受其他钢琴大师的指导,导致他正走向一条不可预知的歪路。

他正在被毁掉,甚至可以说已经被毁掉了。

S君的父亲要求S君在曲目单里加入大量的通俗音乐,当面对其他人或媒体的关注,他的家人仍然让他以悲剧的、令人同情、被迫害的角色出现。这些种种错误的决策,直接导了他不再出现于任何一个国际音乐节,不再拥有国际知名交响乐团的合作邀约。

我不知道S君会不会难受,那个站在4楼琴房对我说“我要成为钢琴大师”的男生,大概一去不复返了吧。

S君曾拥有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,而他的父亲却亲手毁灭了一切,最终以梦醒作为结局。

“我们应该把那些神童的父母一次性全部枪杀掉。”

这是鲁杰罗里奇说过的一句话。

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家,但在少年时代,曾饱受父亲不择手段地利用和剥削。我并不认同这句话,但是我却能理解他所象征的愤怒。

如果你曾见识过真正的天赋和才能,将会被造物者的力量所震撼。

独特的天赋像是一块无价的瑰宝,带有蛊惑人心的色彩。

S君的父母深知,恰当利用这块瑰宝,有可能会彻底改变潦倒的生活与社会地位。他们的个性中充满了贪婪与懦弱,无知与狭隘。他们在太早的时候对自己的孩子过度索取,导致这块独一无二的瑰宝化为不值一提的沙子,一点一点地从指缝中流走;最终,单纯而善良的S君,不仅被毁掉了才华,还不得不站在风口浪尖,背负一切骂名。

我不能够原谅“以爱的名义”做错误事情,还自以为高尚的人。

拿着“爱”当借口,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占据道德高点了吗,就可以控制别人、伤害别人、让别人来完成你的梦想吗?

想拥有美好的人生,想满足虚荣心,想要赚钱,就自己去好了,凭什么让别人去帮你实现梦想。做错事情,就是要承认,要道歉,要承担后果,对孩子做错事情也一样。

糟糕的人不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变好,他们只会从糟糕的恋人变成糟糕的父母,从控制恋人变成控制孩子的变态父母,小混蛋老了就是老混蛋了啊。

既然不能坦然地面对孩子拥有自己的人生的事实,就别生了啊,买只金毛就好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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